我愛(ai)吃的(de)是(shi)老(lao)北京炸醬面、重(zhong)慶豌(wan)雜(za)面這種——攪(jiao)和之后肉(rou)末和醬汁可以充分(fen)包(bao)裹在(zai)面上，這樣有(you)肉(rou)有(you)菜有(you)湯汁的(de)一口吃下去，會讓人(ren)吃出細水長流的(de)幸福感。也正因為這精(jing)心烹制的(de)一口醬，讓原本再(zai)平凡(fan)不(bu)過的(de)一碗面被(bei)升華的(de)不(bu)同凡(fan)響，頂得上滿堂(tang)盛宴(yan)。
“細水(shui)長流”是奶(nai)奶(nai)生(sheng)前最(zui)常說的詞，也是她的人生(sheng)哲學。苦(ku)日子(zi)過慣的她認為幸(xing)福不(bu)能一起來到，要留著、悠著，等到你(ni)一無所有、窘迫的時候拿出來，就是你(ni)平凡生(sheng)活的依(yi)靠和(he)安慰。
我(wo)是(shi)奶奶帶大的，和奶奶一(yi)(yi)起(qi)住到初中(zhong)畢業。那時候小學、初中(zhong)上(shang)學都早(zao)，大概六點就要起(qi)床，奶奶為(wei)了(le)給(gei)我(wo)做飯(fan)，起(qi)得更早(zao)。我(wo)從小愛吃面(mian)(mian)(mian)，所以早(zao)飯(fan)經常(chang)就是(shi)一(yi)(yi)碗(wan)面(mian)(mian)(mian)條，夏天(tian)的時候是(shi)一(yi)(yi)把細掛面(mian)(mian)(mian)；冬(dong)天(tian)的時候通常(chang)是(shi)昨晚上(shang)晾出來的撈干(gan)面(mian)(mian)(mian)，面(mian)(mian)(mian)條煮到斷(duan)生撈在茶盤里，為(wei)了(le)防(fang)止黏(nian)連(lian)抹上(shang)一(yi)(yi)點油，第(di)二天(tian)開(kai)水(shui)汆燙(tang)即食，節省時間。
小時候，奶(nai)奶(nai)每年會(hui)養幾只雞，下(xia)得蛋(dan)給上(shang)學的我和(he)妹妹吃。
奶奶很會做(zuo)臊(sao)(sao)子，肥(fei)瘦相間(jian)的肉用香醋燉(dun)熟，可以長時(shi)間(jian)保存。正(zheng)宗的“岐(qi)山臊(sao)(sao)子面”做(zuo)起來很麻煩，但(dan)只要有臊(sao)(sao)子在，煮一(yi)碗(wan)清湯(tang)面，加一(yi)筷頭進去，立馬好吃到叫(jiao)你放(fang)不下碗(wan)。
那時候，哄(hong)我(wo)每天(tian)早上吃下一大碗面條的(de)，除(chu)了自家雞下得蛋，還(huan)有這一筷頭臊子。
雞(ji)(ji)還(huan)沒長大，還(huan)不能夠下蛋的(de)時候(hou)(hou)，就是臊子(zi)；等雞(ji)(ji)能夠下蛋了，就是一(yi)只煮的(de)跟元寶一(yi)樣(yang)的(de)荷(he)包蛋。有時候(hou)(hou)臊子(zi)和蛋都有，但奶(nai)奶(nai)仍會有意識(shi)地進行搭配(pei)，很少兩樣(yang)一(yi)起(qi)來，不是舍不得給孫子(zi)吃，她是怕哪天雞(ji)(ji)蛋和臊子(zi)都吃完的(de)時候(hou)(hou)，怎么讓孫子(zi)美滋(zi)(zi)滋(zi)(zi)地吃下去一(yi)碗面呢？
奶(nai)(nai)奶(nai)(nai)的病是在(zai)我(wo)上高中的時(shi)(shi)候嚴(yan)重(zhong)起來的，那(nei)時(shi)(shi)候我(wo)特別擔心她(ta)有一(yi)(yi)(yi)天會突(tu)(tu)然走掉(diao)。高中的時(shi)(shi)候我(wo)住校，每(mei)次周五放學一(yi)(yi)(yi)進家(jia)門總要喊一(yi)(yi)(yi)聲“奶(nai)(nai)奶(nai)(nai)”，確保聽到她(ta)應了一(yi)(yi)(yi)聲后，才敢進門。那(nei)時(shi)(shi)候我(wo)不敢想象有一(yi)(yi)(yi)天她(ta)突(tu)(tu)然離開(kai)我(wo)們，我(wo)們的生活要怎么繼續(xu)。
奶奶是在(zai)(zai)我(wo)(wo)參加工作的第一(yi)年(nian)(nian)走的。前一(yi)年(nian)(nian)春節，她把壓歲(sui)錢放在(zai)(zai)我(wo)(wo)手里的時候，我(wo)(wo)告訴她，明年(nian)(nian)可就是該我(wo)(wo)給她了(le)，可她并(bing)沒有等到(dao)那(nei)個時候，應(ying)該是我(wo)(wo)沒等到(dao)那(nei)個機會。
和妹(mei)妹(mei)讀書(shu)時，也正是奶(nai)奶(nai)重病(bing)的時候，家(jia)里的情況一(yi)度很拮據。前幾年(nian)和妹(mei)妹(mei)雙雙參加工作，家(jia)里的情況漸(jian)漸(jian)好了(le)起(qi)來(lai)。我還是那(nei)么愛吃(chi)面(mian)，家(jia)里的冰箱(xiang)會放上鮮面(mian)條、空心掛面(mian)、各種方(fang)便面(mian)、意大利(li)面(mian)……我煮(zhu)面(mian)的手(shou)藝也越(yue)來(lai)越(yue)見長，可(ke)我總想煮(zhu)給一(yi)個人(ren)吃(chi)，而那(nei)個人(ren)不(bu)在了(le)。
奶奶離(li)開(kai)(kai)已經三年有余了。現在，跟剛開(kai)(kai)始的不能(neng)接受相比(bi)，我(wo)已經確定她是真得離(li)開(kai)(kai)了。可每當我(wo)回到老家(jia)，站在她門口的時候，心里(li)還(huan)總有那么一個(ge)幻想：推開(kai)(kai)門，她還(huan)坐在炕上(shang)，背靠著那口陪嫁的描花彩漆(qi)舊衣箱(xiang)，戴著老花鏡，低頭做(zuo)著虎(hu)頭鞋、獅子枕(zhen)頭……，聽到門吱嚀一聲，立刻轉(zhuan)過頭來，其(qi)實那個(ge)時候她已經不能(neng)下床煮面了。
